进考场前两天,就不要再翻看浏览书本了,这个时候看书会让心思变得杂乱;每天只可以看一篇文章,目的是让心情舒畅。如果因为耗费了气力觉得心累,不如不看,看与不看的出发点是使自己心神舒适。如果突然之间文思翻涌,觉得有收获,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因自满而浮躁轻狂起来,而是要含而不露,继续积蓄,要像江河水不断积蓄直至涨满一样,这样上场作文时,文思才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腾而出,一泻千里。每日闲坐时,不管周围环境多么嘈杂喧嚣,自己的身心要像深潭的水面一样静默;心中安详快乐,这是真正的快乐,是超出尘世之外而与造物者合一的快乐。如果不是你之前已对此有所了解,我是不会说这些话的。泓衍:水涨满流溢。嚣(xiāo)然:扰攘不安宁的样子。渊默:深沉,不说话。中心融融:内心安详和乐。中心,心中;融融,和乐的样子。尘垢(gòu):世俗。《庄子·齐物论》:“无谓有谓,有谓无谓,而游乎尘垢之外。”造物者:天地万物的创造者。《庄子·大宗师》:“伟哉,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。”
此信写于正德二年(1507),是给即将在来年春天进京会试的徐爱写的,可视为考试指南。而对于今天的考生来说,这篇五百年前的文字仍然是绝妙的应考指南,读之十分亲切受用。
从平日的身心调养,到进考场前十天、前两天的战略调整,到考试时的心态培养、作文如何写,交代得非常详尽,体现出一位大哲人的胸怀,也可见他对这位妹夫兼弟子的呵护关切。徐爱也没有辜负厚望,在这场会试里举进士二甲第六名。
总结四个要点:考试的最好心态是“尽人事以听天命”。考试时要平心静气专注审题目,作文时心细胆大。平时养成早起的习惯,不熬夜,不久坐,饮食清淡。
四、考前调养出舒适、平静、喜悦的心情,就是最好的状态,作文自然会有好灵感、好文采。
技术性上,王阳明着眼于“考试前十天”这一特殊时段。明代乡试、会试的考试周期均为三年。在这漫长的备考时间内,考生绝大多数时候都按照已形成套路的学习方式进行复习(明代也有大量的考试参考书),成果如何,全看个人的毅力与悟性。阳明抛开这些程式化的部分不谈,而专谈“考试前十天”,其实就是在为徐爱提供“临场指导”。信中提到的某些方法,即使放在今天的中考、高考当中,也仍然适用。比如说,考试前一段时间的饮食要清淡。这可能违背了当下部分家长的“常识”。他们习惯在考前对孩子进行“十全大补”,认为这样才能保证孩子的体力。但事实上,过犹不及。大补之下,孩子的身体反而可能产生不良反应,有的人上火、失眠、焦躁,这对他们的应试是相当不利的。然后就是调整作息,阳明主张,考前一段时间就要让自己进入考试的作息状态,以使身体提前适应考试的节奏。无论古代还是当代,考生们都习惯在考试前焚膏继晷废寝忘食,这样造成的结果是,当他们仓促进入考试的节奏,身体会出现极大的不适应,因而影响发挥。最后,阳明还让徐爱在考试前两天就不再进行高强度的复习,而把所有时间放在调整个人状态上。为什么临近考试不是全力冲刺,而是修养身心?其实很好解释。古代的乡试、会试也好,当代的中考、高考也好,都需要一个漫长的准备周期。人所能掌握的知识、方法,是在这个漫长的周期里逐渐积累起来的,临阵磨枪只会徒然增重负担,既扰乱了考生的心智,比如发现自己还有很多知识缺陷,又损耗了考生的心神。
除了这些技术性的指导,阳明先生还特别劝说徐爱摒除杂念,对考试保有一颗平常心。当下的中国仍然是一个重视考试的社会。其中高考甚至被视为是“一考定终生”。但是,和古人比起来,当代各种考试对个人命运的影响已经小很多了。在明清时期,科举几乎是平民百姓实现阶层跨越的唯一途径。一旦获得秀才头衔,就开始享受各种经济、文化上的特权;一旦获得举人头衔,就取得了做官的资格;而一旦成为进士,就铁定可以成为这个社会有影响力的精英。所谓“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”,这是宋真宗赵恒亲撰的“励学”之言,也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。因此,想在事关权力、财富的科举考试前保持平常心,其实是非常困难的。明清社会,多的是为了一个进士、举人、甚至秀才头衔而屡战屡败、屡败屡战的痴人。
《儒林外史》有段非常有名的“周进哭号”故事,讲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周进跟随朋友到南京做生意,却执意要去江南贡院(乡试场地)一看:
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,金有余见他真切,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。不想才到“天”字号,就撞死在地下。众人都慌了,只道一时中了邪。行主人道:“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,阴气重了。故此周客人中了邪。”金有余道:“贤东!我扶着他,你且到做工的那里借口开水灌他一着。”行主人应诺,取了水来,三四个客人一齐扶着,灌了下去。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,吐出一口稠涎来。众人道:“好了。”扶着立了起来。周进看看号板,又是一头撞了去;这回不死了,放声大哭起来。众人劝也劝不住。金有余道:“你看,这不是疯了么?好好到贡院来耍,你家又不曾死了人,为甚么号啕痛哭?”周进也不听见,只管伏着号板,哭个不住;一号哭过,又哭到二号、三号,满地打滚,哭了又哭,滚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。金有余见不是事,同行主人一左一右,架着他的膀子。他那里肯起来,哭了一阵,又是一阵,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。众人七手八脚,将他扛抬了出来,在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,劝他吃了一碗茶;犹自索鼻涕,弹眼泪,伤心不止。
周进的身份是童生,也就是连秀才都没捞到。而江南贡院是明代秀才们考举人的地方。换句话说,那里是周进魂牵梦绕的地方。他在贡院中的举动,既可怜又可笑。而在明清社会,像他这样把科举当成一生事业的人其实并不少见。我们现在所熟知的《聊斋志异》的作者蒲松龄,做了大半辈子秀才,可谓饱尝科场冷暖。因此在小说中,他对当时的考场有非常辛辣的讽刺: